2018年5月19日 星期六

長姐如母(3)

 他對父母沒什麼印象,記憶裡都是大姊的身影,溫和如清晨陽光,堅強卻沒有逼迫人的冷硬,雖然日子艱苦,但他其實暗暗覺得,他生活是美好的,就算他下課都得回家幫忙,他心底其實也沒覺得怨恨過,他國小是二姊牽著他長大,國中是大姊上工順道送他上下學,高中讀男校,因為他話少,功課不好也不壞,長相清秀,都讓同學當成女人,也幸是他早歸家,小珈讀的國中就在隔壁,小珈潑辣又因個性爽朗得人緣,也順帶照顧他這不成氣候的哥哥。

還有,那時高三有個學長待他極好,學長是前任學生會長,權利能力極高,他說的話老師不採納也會多少聽聽,他說要罩的人沒人敢欺侮,本來看學長跟小珈聊得來,照顧他是因為喜歡小珈,但他高三畢業那天,學長從台北的學校特地趕了回來,竟然吻了他,他一下子被炸矇了,學長說喜歡他,說從他高一就已經無可自拔,遠走他鄉以為可以平復這種詭譎的情感,卻終究忍不住,學長的眼神真誠,比起高中時清瘦許多的面容看起來淒涼,可他雖然沒交過女朋友,但應該也沒有另類的性傾向,學長說完留下電話就走,也沒逼他,還道了歉說不該對他出手,他倒給難住了。沒想到最後會選跟學長一樣的學校一樣的系所,沒想到他們緣份這樣深厚,關係就越來越走入不只是朋友...。

他犯難的跟感情最好的小珈透露,小珈居然沒驚訝「我早就知道育翔哥喜歡哥哥你呀,他以前就跟我說了,剛開始嚇得不得了,可記得不,有段時間你一下課我就拉著哥你衝回家,後來仔細想,哥,你從小在脂粉堆中長大,確實娘氣,但又不會讓人不舒服,在缺乏女人的男校男人愛男人也是正常的事,只是沒想到育翔哥是來真的,你們的事我不管啦,你自己瞧吧,不喜歡就推開,喜歡隨你吧,都什麼時代了,我也不是姊姊呀,哪管得了呢。」

後來,還是讓吳伯父跟伯母發現了,氣得哆嗦,但姊姊遠嫁他鄉,兩老又心疼她一生受苦好不容易嫁了好人家,公婆都疼到心坎,該把年輕沒能見識的都見識見識,只能先把他抓回家,讓小珈跟著,只是他們正巧選錯人了,要是選小薰或小黎還有用,小珈根本只是跟著他出去跟育翔會面人就跑了個不見蹤影,不過小薰才不幹這無聊看人的事兒,小黎性子跟大姊像,很能容忍的,大概也是前些天不能接受,倒是堂嫂哭著勸他,說大姊辛苦一輩子,鄭家唯一的根苗卻這樣沒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事情好像也不是這樣子講的。

茗瑜跟著彰銘四處遊歷,又重回學校,公婆沒有女兒,聽彰銘加油添醋不夠還佐了許多花樣兒說她的一切讓婆婆哭著說好孩子,公公老淚縱橫說為難妳了,從此當她是女兒般照顧,她只不過多看了一件布料一眼,婆婆也不看多少錢就買了,她笑著說讀書好,婆婆馬上去幫她辦高中入學,怕她一個人會害臊,還讓年紀相若的表姑陪著讀,她工作了大半人生,學業其實不曾荒廢,成功跳了級,婆家竟舉家歡騰慶祝,著實的當她是家人,她心底感恩不止,這樣生活雖說美滿,但她終究想念著故土,她掙扎很久終於開口,彰銘只笑著拿出一個地契,原來婆家早就體諒她一生在台灣,雖然語言學的快,適應力又強,但那樣親土的心哪能改變,早就請人四處打聽房子,舉家牽回故土了,她跪在公婆前哭泣不止,千言萬語道不盡,她人生的幸福已經到達頂點,她有何所求,上天如此待她,她那原本圓融的面貌增添了舒軟的金光,帶著那種無盡的溫柔期許與陪伴,衣錦榮歸故鄉。

回到老家,百轉的思緒化成了千般的溫情,推開門卻看到吳老伯和伯母抹淚又破口大罵著茗哲,茗哲身後站著一個偉岸的男子,目光如電卻有禮,兄弟姊妹都各圍繞著兩人。

「伯父、伯母,大姊回來了。」茗珈輕聲說,吳伯父和伯母臉上驚慌又欣喜,拉著茗瑜卻說不出話來。

堂嫂懿如一邊哭著一邊說,那男人居然欺上鄭家,說什麼要跟茗哲成親,茗哲居然也沒拒絕,又喃喃說著對不起茗瑜讓她出去玩回來也沒辦法好好安心。

茗瑜端了茶給堂嫂,安頓了公婆「伯父,伯母,您們都累了,趕明兒,茗瑜一定處理好麼?」

安頓好了大伙,竟然連育翔也一起安頓了,和顏悅色的,言語間也沒有諷刺,育翔反而緊張起來,他踏入鄭家以來見招拆招胸有成竹,他們越是兇悍他越有勇氣悍衛自己的情感,但這樣融化頑石的溫柔和藹,沒有一絲破綻的禮儀讓他真不知該怎麼辦。

晚飯後,彰銘叫來了茗哲、育翔和小珈出門吃宵夜,說是吃宵夜,但彰銘載他們到了他和茗瑜的新家,茗瑜早就泡好了茶,準備了糕點,帶著溫雅的笑等著他們,也沒開口就質詢,先拿了一些伴手禮出來,暖和的與弟弟妹妹閒聊,又輕聲問候了育翔,五個人聊的愉快。

「嗯,該問正事了,育翔,很抱歉,讓你吃了家人的掛落,伯父伯母還有堂嫂也不是惡意,望你不要掛懷。」茗瑜帶著歉意的微笑反讓育翔覺得自己唐突了,緊緊的握住茗哲的手,深吸了幾口氣

「大姊,請容我這樣稱呼,您真的跟阿哲說的一樣,是個比母親還像母親的人,我別無所求,我要跟阿哲在一起,但又不想只是暗通款曲,所以上門說了那樣的話...」

「剛才我也與你們聊了會兒,小珈不說謊的,你的談吐也不像是會帶壞阿哲的人,阿哲也沒有變壞,我看成績了,阿哲進步很多,雖說子嗣重要,但人生無常,說不準,又再來一會兒滅門的事,哪待著我們消磨時光,真心才是重要的,姊姊知道的,阿哲,你覺得不後悔就好,你只要知道,大姊永遠站你這邊的。」茗瑜笑了,一脈的溫潤如玉。

「也許,你是喜歡茗瑜這樣的性子呢。」彰銘看著育翔神往的神情說道「茗哲身上有茗瑜的影子,你渴望溫暖,渴望那種平靜溫柔的情感吧?」

育翔淡淡的嘆了口氣「是啊...」

茗瑜一面笑一面掉了淚「其實,姊姊本來也期望看到茗哲跟個女孩兒交往,開開心心的跟大家一樣,像小珈一樣,但出什麼事兒,不就是因為,終究我不是母親,照顧不周道啊。」茗瑜握住茗哲的手「只要你過得好,覺得幸福,說什麼,姊姊與天爭也要與你爭來,苦了你啊真是苦了你啊,有人要照顧阿哲,姊姊一面高興,一面傷心啊。」

「大姊說這什麼話呢,我這一生都是大姊造就的,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茗哲朝育翔望了一眼,看到育翔眼裡的堅定「就成了這樣了。」



雖然有茗瑜和彰銘替兩人說話,吳伯父伯母雖為了茗瑜不扯破臉,但卻不再與茗哲說話,茗瑜百般無奈之下,送兩人出國,事情總算告了一段落。

「伯母心疼我,我知道的。」在飛往美國的途中,茗哲難過的說,育翔緊緊握住茗哲的手說「你...不願意,我們就回頭。」

茗哲緊張的扯住育翔的衣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只是在機場我看到伯母的身影,遠遠的躲在一邊,那蒼老的身影,就像我小時候走失的時候,伯母不吃不睡哭著到處找我那時一般,就像母親一樣,眼裡的不捨難過,我都懂得,但我要怎麼跟伯母說明呢....

我愛您,媽。

但在愛的天坪上,我該怎樣來分輕重呢?



吳伯母病急,茗哲第一時間趕了回來,站在吳伯母床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吳伯母灰白的眼滲淚,巍顫顫的朝茗哲伸手「阿哲...」

「媽...」茗哲緊緊握住吳伯母的手哭了起來。

吳伯母眼淚掉的兇「我兒啊....」茗瑜也到了病房,看了看,輕推了育翔一把,用眼神示意他把他和茗哲領養的孩子帶進去。

小孩是白人,但說著一口標準的中文輕聲叫「阿嬤好,我是傑克。」

吳伯母微微笑,抬起另一隻手,育翔感慨的握住當初拿著掃把要把他趕出門的老人家,吳伯母把兩人的手握住「不要傷害他...我兒....你...你一定要快樂..........不要讓我擔心...讓我放不下.....」

「伯母,請您放心。」育翔堅定的說「十幾年了,我不曾離去。」

「媽,他待我好的,很好的。」茗哲跪在床前哭道。

吳伯母環視著圍繞著她的孩子、孫子們,她雖不孕,但誰說她膝下荒涼呢?看看,連小孫女兒蕊兒都紅著眼睛輕聲喊阿嬤,才一歲的小人兒就認得人了,再看看氣色極好的茗瑜和親家,還有他的牽掛,茗哲和他....的孩子,她還有何求呢?

戴晚陽,吳伯母的名字,等待晚來的陽光與希望啊,終究會來,照耀她殞落的生命。

晚陽微笑閉目,在一家子孫的哭聲中離去。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